从殷墟走来 向世界走去 ——写在甲骨文发现120周年之际
发布时间:2020-12-09   来源:   作者:
时间:2019-11-01   作者:王宇信   来源:《语言文字报》

今年是新中国成立70周年,也是甲骨文发现120周年。

20世纪的一百年间,经过几代学者的追求、守护和探索、开拓,一系列甲骨文研究的标志性成果先后问世。新百年开局的近20年,甲骨文研究者们继续砥砺前行,不仅又推出一批重要著作,还发现了文字释读这一阻碍研究继续全面发展的短板。

近年来,在有关部门的支持下,国家社科基金重大委托项目“大数据、云平台支持下的甲骨文字考释研究”正式实施,教育部、国家语委牵头组织的甲骨文等古文字研究与应用专项工作启动,推动甲骨文研究进入了全面深入发展与弘扬的新阶段。与此同时,甲骨文书法和甲骨文实物走出象牙之塔,使学者的研究成果走近大众、走向世界,在普及传播中坚定文化自信,在中外文化交流中展现中国风采。

20世纪的百年辉煌

1899年发现的殷墟甲骨,是中国近代史料的“四大发现”之一。在20世纪的甲骨文研究历程中,时代风云变幻,学者们始终守护和传承着甲骨文研究,终于使这门古老的“新”学问绝学不绝。

集大成的甲骨著录《甲骨文合集》(1982年)、《甲骨文合集补编》(1999年)和《殷墟文字甲编》(1948年)、《殷墟文字乙编》(1948—1963年)等,为公私发掘所得甲骨文做了总结。而《殷墟书契考释》(1915年)的问世,解决了甲骨文“识文字,断句读”的困难。《甲骨文字集释》(1965年)、《甲骨文字字释综览》(1994年)、《甲骨文字诂林》(1996年)等集成性著作,汇集了海内外文字考释成果。《甲骨文字释林》(1979)、《甲骨文合集释文》(1999)等则代表和反映了当代学者考释文字的最新水平。总结甲骨文自身规律的探索与开创的著作也时有推出,在狭义甲骨学研究中,有“凿破鸿蒙”的五期分法,也有“两系说”的长期争论,而在广义的甲骨学研究中,出版有《甲骨学五十年》(1955年)、《卜辞综述》(1956年)、《甲骨文与甲骨学》(1988年)、《甲骨学通论》(1989年)、《甲骨学一百年》(1999年)等全面展示和反映甲骨文和殷商文化研究不同阶段进展和成就的百科全书式著作。此外,也有学者对浩瀚的甲骨文资料和上万条研究目录,进行了“上穷碧落下黄泉”式的搜集、追索,并进行了全面系统的爬梳整理,诸如《殷墟卜辞综类》(1967年)、《殷墟甲骨刻辞类纂》(1989年)和《甲骨学商史论著目录》(1991年)、《百年甲骨论著目》(1999年)等等,资料齐备,纲举目张。这些著作不仅为甲骨学者,而且还为其他学科学者利用甲骨文材料,深入发掘和研究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提供了极大方便。

新百年的良好开局

2000年以后,甲骨文研究进入新百年,学者们又取得了一批有所深入、有所突破的成果。与此同时,也愈来愈发现,文字释读问题已经成为阻碍甲骨文研究取得进一步全面深入发展的拦路虎,这也为一系列研究课题的设立提供了契机。

在成果方面,学者集中力量对各单位所藏甲骨陆续进行精细化再整理,出版了一批照片、拓本、摹本“三位一体”、更臻完善的甲骨著录。将各单位所藏甲骨向学术界和盘托出,并全方位地提供甲骨上的信息,是这一时期的一大亮点,主要著录有科学发掘所得的《殷墟花园庄东地甲骨》(2003年)、《殷墟小屯村中南甲骨》(2012年)等。各单位所藏甲骨著录有《中国国家博物馆馆藏文物研究丛书:甲骨卷》(2007年)、《北京大学珍藏甲骨文字》(2008年)、《上海博物馆藏甲骨文字》(2009年)、《史语所购藏甲骨集》(2009年)、《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藏甲骨集》(2011年)、《旅顺博物馆所藏甲骨》(2014年)、《卡内基博物馆所藏甲骨研究》(2015年)、《重庆三峡博物馆藏甲骨集》(2016年)、《笏之甲骨拓本集》(2016年)等。一些私家所藏著录有《洹宝斋所藏甲骨》(2006年)、《殷墟甲骨辑佚》(2008年)、《云间朱孔阳藏戬寿堂殷虚文字旧拓》(2009年)等。以上十余部著录共公布甲骨19000版左右,为新百年的研究提供了一批新字、新资料。

11卷本《商代史》(2011年)的推出,既是对前辈学者探索开拓的全面继承,也是当代学者对大量甲骨文和考古新材料的创造性研究和前瞻性回答。史学大师王国维于1917年把甲骨缀合的成果用于商史研究,从而把“草创时期”的研究推向高峰。而郭沫若于1928年开辟了马克思主义商史研究新天地。1978年以后,学者能够更为全面准确地学习和理解经典著作,也能够更为恰当地解读使用史料,从而把商史研究扩大到商代社会生活纷纭复杂的诸多方面。因而《商代史》是一部填补空白的著作,堪为打造甲骨文研究新世纪再辉煌的奠基之作。

1934年出版、1965年修订的甲骨文字典《甲骨文编》,收字仅限于40多种著录。新世纪初推出的几部字典,收字据《甲骨文合集》等100多部著录,因而集字较多,且一些文字为新见。近十年来,《新甲骨文编》(2009年)、《甲骨文字编》(2012年)、《殷墟甲骨文编》(2017年)、《甲骨文字新编》(2017年)等字典陆续推出,是甲骨著录公布新材料的总结,也是甲骨文字释读研究取得新进展的体现。甲骨学奠基人董作宾曾经担心,甲骨学的发展前途“至为暗淡”,而《新中国甲骨60年》(2013年),展现了新中国成立以来所取得的辉煌成就并总结出各研究领域规律性的认识,以事实证明了董作宾的担心并无必要。

近十多年来出版的一批著作,为新百年的甲骨文研究开了个好局。但学者们在前进的道路上,愈益发现与顺利前行不和谐的短板。诸如学者利用甲骨卜辞探索商史,特别是在《商代史》(11卷)的构建中,因为不认识一些卜辞中的字,制约了对卜辞文化讯息的充分发掘和阐释,使更深入、全方位、多层次的商代史研究受到了局限。

学者编纂的甲骨文字典,收字已达4300多个,其中2000多字有人进行过研究,但目前取得共识的破译字仅1300个左右,其大部分未识或未定字,只能放在字典的附录中存疑待考。学者们强烈地意识到,甲骨文释读成果,远不适应不断发现的新字增长。因此,加强甲骨文字释读研究,成了推动研究进一步全面深入发展的抓手。

甲骨文释读尚有潜力

习近平总书记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要重视发展具有重要文化价值和传承意义的‘绝学’、冷门学科”,“如甲骨文等古文字研究等,要重视这些学科,确保有人做、有传承”。在甲骨文发展道路上遇到释读文字的障碍时,“大数据、云平台支持下的甲骨文字考释研究”、甲骨文等古文字研究与应用专项工作等一批研究项目及时开展,运用现代科学技术,坚持传统与现代研究方法相结合,进行多学科联合攻关,破解文字释读瓶颈,这标志着甲骨文研究进入了政府推动下的全面发展与弘扬新阶段。2016年10月28日《光明日报》刊登《关于征集评选甲骨文释读优秀成果的奖励公告》,就是这一新阶段开启的标志。

在这一新阶段,国家社科基金重大委托项目“大数据、云平台支持下的甲骨文字考释研究”,以甲骨文字释读为抓手,利用现代科学技术,以期突破一批文字考释的难关,从而推动甲骨文全领域研究发展的系统工程。这个项目的子课题,有的继续公布甲骨,以期发现新字;有的全面厘清文字已有释读进展,从而确定释读文字的主攻方向;有的提供文字形成的社会形态背景和文物考古物质文化参据,以期为破译文字提供启示。教育部、国家语委牵头组织开展的甲骨文等古文字研究与应用专项,还包括了甲骨文以外的金文、战汉简帛等古文字,有的还涉及八思巴字,有的涉及甲骨文与自源民族文字比较研究等内容。这两个项目相得益彰,互为表里,将形成一股合力,共同把新阶段的甲骨文研究推向更大的辉煌。

2018年,首批征集甲骨文释读优秀成果的获奖名单已经公布,一等奖、二等奖各一名,奖金分别为10万元、5万元,在社会上产生了巨大反响。重奖甲骨文释读优秀成果,不仅使献身学术的才俊之士受到提携和鼓励,而且还雄辩地说明了,甲骨文字还有破译的可能和余地,也证明了甲骨学者们还有着破译文字的无限潜能和创造力。

象牙塔外天地宽

甲骨文走出“象牙之塔”,让刻在甲骨上的文字“活”起来,体现出了甲骨文独特的时代价值。

通过大众喜闻乐见的甲骨文书法,把学者考释文字的成果艺术化,是普及和推介甲骨文知识、扩大甲骨文影响的一种重要途径。多年来,一批甘于奉献的甲骨文推介“志愿者”,在各地举办了多种不同规格、不同主题的展览。特别是近一年,为迎接和纪念甲骨文发现120周年和新中国成立70周年,甲骨文书法展览在各地时有举行。诸如2018年11月在天津举办的“殷契抒怀——朱彦民甲骨文集联书法展”,2019年6月在山东威海举办的“大美中国古文字国际展览”等。2019年8月底,中国殷商文化学会甲骨文艺术研究院主办的“大美甲骨文国际书法大赛颁奖展”在中国文字博物馆举行,仅中国书法家协会就有一百余名会员参赛,使之成为一次反映当前甲骨文书法水平的重要展览。不断举办的甲骨文书法展览,让大众在怡情养志中感受甲骨文化的博大精深。不宁唯是,甲骨书法家在展览提供的舞台上,展示了自己的才华,并在交流观摩中提高了书艺水平。《二十世纪甲骨文书法研究》(2016年)、《殷墟甲骨文书法探赜》(2017年)、《王宇信甲骨文书法论序集》(2014年)等甲骨文书法理论著作的推出,使“无法可依”的甲骨文书法,向“回归甲骨,走出甲骨”的正确方向前行。不少外国朋友也为甲骨文书法内在的张力和灵动深沉的线条美所打动。新加坡、马来西亚、法国、日本、美国、韩国等不少国家都举办过不同规模的甲骨文书法展览。甲骨文书法展所到之处,都受到渴望认识和了解中国神奇甲骨文化的外国朋友追捧,其求知求真的“心弦”,无不为甲骨文隽永的线条所拨动。

象牙塔外天地宽。让深藏在博物馆的甲骨从紧锁的清冷库房中走出来,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的奋斗中,体现其时代价值。2012年4月,国家图书馆举办“殷契重光——国家图书馆藏甲骨精品展”,馆藏60版甲骨实物和30种甲骨名家书法,近距离地与广大观众见面,受到了各界的热烈欢迎。通过这个展览,甲骨学者认识到,大众有了解、认识甲骨文的迫切需求,甲骨文也完全可以从学者的书斋中走出来,帮助大众更好地认识和了解甲骨文。2015年10月,“甲骨文记忆展”又在国家典籍博物馆开幕。这次展览仍以馆藏甲骨精品实物为中心,并配以放大的甲骨拓片。在背景展板上,展示着记录甲骨文百余年发展史的文字与定格了历史瞬间的珍贵照片,使整个展览深入浅出,生动活泼。展柜中的甲骨实物,沉稳厚重,使人产生敬畏感。而互动区的声光电设置,使观众能够穿越时空隧道,体验3000多年前的甲骨文化。这个深受欢迎的展览,入选了当年的全国博物馆十大陈列展览精品项目,并且持续展出三年多,直至2018年底才闭展。在国家典籍博物馆,如此长时间的展览是不多见的。

2016年8月,“甲骨学发展史馆”在甲骨文之父王懿荣的故乡山东烟台福山区开馆。该馆全景式地展现了甲骨文自1899年发现以来的研究成就。王懿荣与为弘扬、传承甲骨文化作出贡献的几代学者的形象,通过照片的形式在此馆“共聚一堂”,这些甲骨文学者成为青少年励志向学的榜样,这个展馆则成为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的基地。

甲骨作为世界四大古文字之一,为推动文明进程作出了巨大贡献,因而2018年10月被列入“世界记忆遗产名录”,这就使甲骨文的价值更为突显。甲骨文已不仅是中国的,而且还是世界的“非遗”。2016年10月,“甲骨文记忆展”远渡重洋,抵达墨西哥阿卡普尔科市。中国的甲骨文与墨西哥一组文物上的刻画符号有异曲同工之妙,一下子拉近了中国文化与墨西哥古文化的距离。其后不久,“甲骨文记忆展”又抵达澳大利亚,在悉尼中国文化中心举办的“传承与创新——中国非遗文化周”上亮相,加深了当地观众对汉字文化的理解。

120年前甲骨文发现之初,正值积贫积弱的晚清,当时出土的不少甲骨被外国人巧取豪夺,蒙尘异国他乡,给我们留下无尽的伤痛和遗憾。而今天走出国门的甲骨文书法和实物,不仅带着文化自信,而且担负着文化使者的重任,底气十足地向世界展示3000多年前的殷商文明,讲述站起来、富起来、强起来的中国故事。

(作者:王宇信,系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安阳师范学院甲骨文研究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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